天放晴了, 關外的天空似乎比東京的天空更加高遠。

楚天舒每天都十分焦灼, 每天都來找楚天舒獻殷勤的鐵明鏡再也得不到一個好臉。楚荊每天早出晚歸, 發動楚百萬以前在落雁鎮的所有人脈去打探謝鯤的蹤跡。

謝鯤的蹤跡並不難尋找。一個如此昂藏的高大青年騎著高頭大馬提槍經過雪後的落雁鎮，還是非常顯眼的。根據目擊者們的描述, 楚天舒更能確定謝鯤是去找黑風馬賊了。

黑風馬賊出沒在雁門關外百裏之內。從落雁鎮出發, 快馬也不過是一日的時間。只是他們行蹤不定, 飄忽如風，不一定就能找到他們在什麽地方。現在的謝鯤, 也許還在尋找黑風馬賊, 也許已經遇到了黑風馬賊……“不行, 我要親自去找他！”楚天舒坐不住了。

楚荊無奈, 只能從護衛中挑選了十餘名身手最好的，自己帶隊護著楚天舒一路追蹤詢問著謝鯤的行跡向北而去。

應該是謝鯤也急於找到黑風馬賊, 一路並未隱藏行蹤, 他們追蹤得很是容易。一天的時間，就感覺離謝鯤近了許多。

“最快明日, 最慢後日，應當就能找到人了。”楚荊騎著馬跟隨在楚天舒身側，“看謝大哥好像是慢了下來，恐怕是發現了什麽線索, 否則我們不可能這麽快追上他。”

楚天舒更焦急了：“不行！絕對不能讓他一個人去找那些馬賊！”她加快了馬速, 心急如焚地向前跑。

果然，第二天早上趕到的一個小小村落裏，楚荊派人打探回來的消息就是謝鯤剛剛離開這裏不到兩個時辰。之所以天不亮就離開, 是因為村中有人提起了在不遠處的山腳下，看到了黑風馬賊飛馳而過，方向似乎就是距離這小村子不到二十裏的石勒山。

提到石勒山，楚荊的臉色就慢慢暗了下來：“家主，石勒山就是……老家主……殞身之處。”當初就是在石勒山前，黑風馬賊突然冒出，包圍了他們的商隊。一場惡戰，商隊死傷過半，連楚百萬都被那黑風馬賊的首領一箭穿胸！

楚天舒握著馬韁的手猛地一緊，眼神突然銳利起來。她轉頭看了看楚荊，又看看身邊那十幾名護衛，口中冷笑起來：“那些馬賊倒是不知死活。”

她一夾馬腹，箭一般地沖了出去，楚荊連忙帶人跟上。

路上積雪逐漸融化，有的地方結了冰，有的地方則變成了黑色汙泥一般的碎渣。馬蹄翻飛，北風如刀，楚天舒帽子上的毛鋒在風中顫抖，露在外面的一雙眼睛帶著諷刺。

二十裏地，駿馬飛馳起來根本不需要太多時間。

遠遠的，迎面一騎飛奔而至，卻是一身黑衣的鐵明鏡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她鬢發微亂，眼睛盯著楚天舒：“你要去找死嗎？”

楚天舒有些訝異：“鐵娘子這是什麽意思？”

楚荊也跟了上來，第一次對鐵明鏡露出了粗暴無禮的態度：“鐵明鏡，你想幹什麽？”

“謝鯤根本不在這裏！”鐵明鏡瞪著眼睛，“楚天舒你個笨蛋！你一路被人欺騙，這會兒是要去自投網羅！還不趕快回去！”

“鐵明鏡你瘋了？”楚荊上前對著鐵明鏡就是一鞭子抽了過去，“你在這裏亂說什麽？我們楚家的事跟你有什麽關系？還不快滾！”

鐵明鏡躲過這一鞭，看見楚天舒一動不動地騎在馬上看著，露在外面的眼睛看不見一點兒波瀾，頓時心中惱怒：“蠢貨！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我不管你了！”她撥馬往回就跑，跑了兩步又在馬上回頭對楚天舒喊，“不想死就回去！”

楚天舒看著轉頭看自己的楚荊，楚荊連忙勒馬轉回到她的身邊：“家主，那我們還去不去？鐵明鏡說，謝大哥不在這裏……”

“來都來了，當然要去看看再說。”楚天舒的聲音從帽子裏傳出來，聽不出來喜怒，倒讓楚荊有些忐忑。不過看著楚天舒催馬前行的背影，他對著周圍的護衛擺了擺頭，示意大家跟上，自己更是緊追在楚天舒身側。

“就是這裏嗎？”楚天舒在山腳下勒停了馬。這座山並不高，山上到處都是光禿禿的石頭，看不見多少樹木，背陰處一些積雪還不曾融化，看起來分外的荒涼。舉目望去，周圍人煙罕見，就連道路都是因為走的人多了才踩踏出來的，“倒真是一個殺人滅口、劫財越貨的好地方。”楚天舒淡淡地說。

鐵明鏡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上了山，牽著馬站在上方的石頭上，俯瞰著下方的楚天舒。那個漂亮的少年被十幾騎圍在中央，看在她眼裏不但沒有威嚴，反而像是一個被一群餓狼包圍的小可憐。

“我已經提醒過你了。”她低聲說了一句，調轉馬頭牽著馬向著山頂而去。

楚天舒對楚荊擡了擡下巴：“前邊帶路吧。”

楚荊楞了楞，想去看楚天舒的表情。可是楚天舒只有一雙眼睛露在毛鋒之外，偏那雙眼睛平靜無波，好像什麽也沒有。他張了張嘴，卻又笑了：“好。”

楚荊走在了最前方，楚天舒跟在他馬後，十幾名護衛散開成一個扇形圍在楚天舒兩側。隊伍沿著山邊繞了個圈，走到了石勒山後的一個山谷口上。

山谷中沖出一隊騎兵，迅速將楚天舒一行圍在中央。為首一人頭戴牛皮頭盔，身披鎖子甲，手中提著彎刀。騎兵中有人持弓，有人提槍，都用一種看笑話的眼神看著楚天舒，仿佛在打量什麽好玩的小玩意一樣。

“這就是楚百萬的兒子？”帶著牛皮盔的男人半張臉都被胡須蓋住，形象非常符合常人想象中的匪徒模樣，“那楚萬雖然死了，倒也算是南人中少見的好漢子，怎麽他的兒子這麽蠢？”

“哈哈哈，這種宋國小官人懂什麽？你別太大聲，把人家小官人嚇哭了。”

“咱們還沒去找他，他倒是自己送上門來。可真是笑死我了，這麽傻的小孩子，怎麽會讓他出門的，也不怕被人給拐了？”

“這不是已經被拐了嗎？”

一百多名騎兵，衣著各異。有的穿著皮甲，有的穿著毛皮大衣，武器也各不相同，更沒有什麽明確的旗幟和標號，一個個全都是流裏流氣，那是一種老兵油子的氣質。

楚天舒坐在馬上，什麽也沒說，只是用眼睛看著楚荊。

楚荊沒有回頭，只是冷聲說：“還不讓路？”

騎兵們讓開一條路，只容得下一人一馬通過。一百多騎一左一右排開，形成了一個長達五十多米的狹窄胡同，兩邊的騎士一個個不懷好意地看著楚天舒，好像是一群野貓發現了一只漂亮可愛的小老鼠準備好好戲弄一把一樣。

楚荊猶豫了一下，回頭去看楚天舒。

楚天舒的下半張臉仍舊被帽子捂得嚴嚴實實，那雙漂亮的大眼睛裏是什麽情緒，楚荊竟然看不出來。反正沒有恐懼，沒有憤怒，也沒有懷疑——楚天舒平時可沒有這麽遲鈍，楚荊心裏猛地一沈，好像有什麽東西不太對。

“走啊。”楚天舒的聲音甚至帶著幾分笑意，“都走到這一步了，還能退回去嗎？”

楚荊被這句意含雙關的話說得一個哆嗦，催馬向前行去。

兩邊的騎兵對楚荊和其他人沒有任何興趣，全都盯著楚天舒。

“來都來了，還捂著臉幹什麽？”一個瘦小的騎兵突然暴起，一把抓向楚天舒的帽子。

兩邊的騎兵都跟著起哄叫起來：“快快快！”

“聽說這小官人生得很俊呢！”

楚荊猛然轉頭，剛喊了一聲“住手”，那瘦小騎兵本來就以手速最快著稱，卻已經抓到了楚天舒的頭頂，五指合攏，眼看就要抓到楚天舒的帽子。

楚天舒一揚手，馬鞭閃過殘影，啪的一聲抽在了那瘦小騎兵的臉上。那瘦小騎兵慘叫一聲，捂著臉就從馬上摔了下去。

這些騎兵看起來十分油滑，實際上卻都是經過不少戰事的，平時胳膊腿斷了都不叫一聲，不過是臉上挨了一鞭子，怎麽會叫得這麽慘？旁邊的騎兵立刻就下馬扶起了他，那瘦小騎兵尖著聲音叫起來：“我的眼睛！他抽瞎了我的眼睛！”

待得打開他捂著臉的手，邊上的幾個騎兵都倒吸了一口涼氣：他的兩只眼球全都血肉模糊，應該是直接被抽得爆裂了！

周圍寂靜了片刻，偏偏楚天舒又輕飄飄地說了一句：“狗眼不識人，留著做什麽？”

幾乎所有騎兵全都怒了，對著楚天舒舉起了自己的武器。刀槍弓箭各種不同制式的武器全都指向了楚天舒。

寒光閃閃的武器距離楚天舒不過咫尺，她卻好像沒有看見一樣，噠噠噠地仍舊跟在楚荊馬後向前走。

楚荊越發心中忐忑，騎在馬上，之前明明覺得十分有把握的事情，現在卻變得莫名地令他不安。

“我殺了你！”一個騎兵忍不住，提槍就想刺向楚天舒。

“別裝了，你們敢動我嗎？”楚天舒躲都不躲，看著他把□□過來，馬速沒有絲毫減慢，“上面的人派了奸細想方設法把我從東京勾出來，還用那種醜女人來色/誘我，花了那麽多功夫，難道就是讓你們這些不值一提的小嘍啰來殺我的？”

楚天舒一把抓住了槍尖，對著自己的胸口，眼中滿是挑釁：“來，有本事你就捅下去，殺了我啊，殺呀！”

提槍騎兵看看周圍，戴著牛皮頭盔的胡子大漢對著他皺著眉頭搖頭。他想起自家老大的手段，知道自己如果真的壞了老大的事兒，下場會很悲慘。跟這個相比，被楚天舒嘲諷一番，真的不算什麽。

他冷著臉想把槍抽回來，可是楚天舒卻不放手了：“怕了？沒膽子了？”她用力一拽，提槍騎兵連忙用力往回搶，楚天舒順手一推，他就從馬上滾了下去。

楚天舒放聲大笑：“一群膽小鬼，真是蠢得可愛啊。”

看著楚天舒拍馬超過楚荊，徑直向著谷中飛馳而去，所有人都楞在原地，互相看著，覺得這和他們想象的好像差別有點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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